烏鶖之翎

　　「我出去一下。」她走到客廳，對著正在看電視的爸爸開口。

　　「要回來吃飯嗎？」正在廚房煮飯的媽媽探頭詢問。

　　「不用了，我跟朋友在外面吃就好。」

　　她揹起背包，迅速踏出了家門。

　　夏季的黃昏很晚才銜接黑夜，準備回家的人老幼都有，一些飼主牽著狗緩緩朝她散步過來，再擦身而過。

　　她來到離家走路約十幾分鐘距離的河堤邊公園，看了看公園裡人的數量，又晃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她拿了個白饅頭跟一瓶礦泉水，結帳後再度來到公園，挑了個能看見河的位置坐下。

　　她並不是想找朋友吃飯，只是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眼前的公園已經蓋好也使用了十幾年，剛建造完成時，並沒有什麼人使用，那時的她才國中，放學時偶爾一個人，偶爾跟同學一起走過堤防邊的路，夏天時常常是到附近的冰店吃一碗冰，再各自道別並且回家。

　　那時的冰店位址如今已經成了便利商店，同學們也各奔東西，偶爾才會稍給對方一點消息。

　　耳邊傳來哈氣聲，她往聲音來源一看，是一隻瘦得見骨的狗，除了胸前有一撮像蛾眉月的白毛以及如同穿了白襪的四隻腳，全身大部份是有如黑夜般閃閃發亮的毛。

　　牠一對無辜的大圓眼睛正揪著她看，下垂的耳朵與不斷搖晃示好的尾巴似乎都在期待她能給自己一點什麼。

　　沒有多加思考，她將手中的饅頭剝了一大塊下來，再剝得更加小塊，放在牠不遠處的地上。

　　等夕陽完全西下，路燈一一亮起，她將裝饅頭的袋子弄好放在地上，再把礦泉水倒入袋中，看著那隻狗安靜地低頭喝水，起身便打算離去。

　　都市夏夜的風常常有點黏。

　　她記得那天的風也是如此，因為同學要去補習班，自己一個人回家，走在堤防邊的道路，吹著迎面而來的風，一邊細數眼前灑在道路上的金黃色陽光還要走幾步才會消失，一邊正盤算著要不要去吃一碗冰再回家。

　　在她看見地上出現拉長的影子時，抬頭便對上了一對圓溜溜的大眼，黑色的身軀，胸前的V字白毛，像極了小好幾號的黑熊。

　　最後她把零用錢拿去買麵包，再回到公園附近找到那隻小狗，並且撕成小塊分給牠吃，接著，一如往常地回家。

　　不知道是自己發育得太好，還是變態總是飢不擇食，即將進入堤防階梯時，一個巨大的人影攔住她的去路，似乎相當熟練地率先摀住她嘴巴！

　　當她驚恐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那抹黑色的身影衝出來咬住男人的手，而她被拋到地上，傻傻看著那隻狗凶惡地擋在自己跟男人之間，不斷吠叫，並且齜牙裂嘴警告那個男人別再接近，那行為讓她想到了童話故事裡拯救公主的王子。

　　牠拼命地保護著她，直到男人逃走，再陪著她走回家，她哭著對父母說一定要養牠，父母從她哭得破碎的話中才拼湊出前因後果，也答應讓她留下了牠，並且命名為「黑熊」。

　　如今的牠卻已經不在了……

　　當她踏出昏暗的公園時，一名男人擋住她的去路，她皺了皺眉，打算繞過去時，男人再度擋過來！

　　「走開。」判斷來者不善，她的口氣自然也差。

　　「安靜一點……啊——」

　　男人往她胸部襲來的手被她順勢一抓，再過肩摔了出去！

　　「哼！」她瞇起眼，表情盡是不滿。

　　自從當初差點出事後，爸媽送她去學了跆拳道、空手道，這種簡單的攻勢根本抵擋不了她。

　　「呃啊！」背部忽然被木棍大力擊中，她一個踉蹌便往地上趴去。

　　「沒想到會反抗，幸好我們先躲起來看。」兩名男人從高大的樹從後方冒出來。

　　「你沒事吧？」

　　她見到一名男人把手中的木棍往草地上丟，另一名男人則拉起被她摔出去的男人。

　　原來有同夥……

　　被摔出去的男人一個字也沒說，上前便是給她腹部重重的一腳！

　　疼痛讓她差點昏了過去，耳邊卻隱隱傳來狗在發狠而齜牙裂嘴的熟悉聲音，那低沉的警告狀似隨時都會撲上來一般，下一秒，那群男人慌張得跑了，她見到方才餵食的那狗兒迅速追了上去。

　　撫著還在發疼的肚子，她試圖坐起來，卻對上了另一雙再熟悉不過的圓溜溜大眼。

　　「黑熊……」她才一個眨眼，那抹身影就自眼前消失不見，這令她相當慌張地急忙站起身，四處察看：「黑熊？黑熊你在哪？黑熊，不要跟姊姊玩了！快點出來啊！」

　　樹叢裡、樹叢後、陰影處……她到處找，卻始終沒有見到熟悉的牠。

　　她拼命地找，然而所到之處完全沒有她要找的目標，哪怕只是一個相似尖耳或尾巴的影子，無奈都只是落空。

　　她沒有離開公園，僅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剛剛餵狗的地方，看著被吃得一乾二淨的饅頭跟水，發著呆。

　　一切都只是……錯覺嗎？

　　「汪！」隨著像是撒嬌的狗叫聲，黑色頭顱也硬是塞入她手跟大腿之間的縫隙，狀似在討摸。

　　「你沒走啊……」她蹲了下來，勉強露出微笑。

　　牠往她的懷裡鑽了進去，雖然身上有些許臭味，倒是令她感到懷念地笑了！

　　眼角餘光瞥到站在不遠處的那抹黑影，這次她沒有眨眼睛，也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與那雙大圓眼睛對看著，直到牠的身影變淡，直到牠的身影消失，在牠身上，她看見那令人安心的熟悉笑容。

　　那流浪的狗兒就像過去的黑熊一般地跟著她一路走回家，才剛進家門，客廳裡正在看新聞的父母便傻眼地看著她，母親率先回過神，更急忙衝上來！

　　「妳是跑去哪裡？怎麼弄得都是傷？」

　　她看了看因為倒地而被地上石子弄傷的雙手手臂，又摸了有點疼痛的臉頰，顯然有些擦傷，最後才朝母親笑了。

　　「沒事啦，在公園遇到想對我亂來的男人。」她蹲了下去，伸手圈抱住身旁的狗：「對了，我要養牠！」

　　「長得跟黑熊有點像呢！可是黑熊沒有白襪襪。」母親沒有反對，只是低頭笑著打量牠。

　　母親這番話引來了父親，父親在牠面前蹲下來。

　　「對吧！」她笑得非常燦爛。「牠跟黑熊一起趕跑那幾個男人喔！」

　　「幾個？」父親挑了挑眉，抓起牠一隻腳檢查。

　　「對啊。」

　　「告訴妳不要晚上去那個公園逗留，怎麼就是不聽。」父親皺起眉頭，隨後放下牠的前腳，站起身往沙發邊走邊念：「下次想去，就叫踏雪陪妳去吧！」

　　知道「踏雪」是爸爸給牠的新名字，她喜出望外。

　　「謝謝爸爸！」

　　「快去洗澡吧！最好把踏雪也洗一洗，黑熊的沐浴乳跟毛巾都沒丟，剛好給牠用。」母親推了推她身子催促著。

　　「小雪來。」她往房間走，隨口一聲呼喚，牠便像是懂自己意思般地跟在她身後。

　　本來拿起遙控器的他若有所思地低語。

　　「今天是黑熊的頭七，她剛剛也提到黑熊，這兩個孩子從那天開始就形影不離啊……」

　　「真是黑熊帶來的就好了，當作是黑熊延續跟我們家的緣份也不錯嘛！」她輕笑出聲並且偎到丈夫身邊。

　　那時的她跟丈夫都在工作，孩子放學得自行回家，才會差點發生那件慘事，自從養了黑熊，每天黑熊都會在放學前走一大段路到河堤邊等候，再陪著孩子一起走回家。

　　等孩子升學以後，換了學校需要搭公車，黑熊也會走到公車站等候她歸來，明顯是在保護她的安全，這讓他們安心許多。

　　「媽媽，黑熊的牙刷在哪？」她拿著黑熊專用的沐浴乳與毛巾走出來。

　　「啊，丟了呢！妳洗完澡，我們再去買好嗎？」

　　「沒關係，我等一下跟踏雪去買就好了。」
　　她又鑽回房間，卻看見踏雪面對著陽台的落地窗門，抬起前腳印在玻璃上，專注盯著前方，彷彿在與誰透過玻璃掌對掌表達想法一樣。

　　「小雪？」她試著呼喚。

　　「汪？」牠回過頭。

　　「進來浴室。」她對牠招手，一如往常對黑熊般，她擅自認為牠也一定聽得懂。

　　踏雪走了過來，等她進入浴室，牠又回過頭，透過玻璃窗門，凝視站在陽台牆上的那抹黑影，牠站得挺拔，尾巴微微搖動，而牠胸前的V字白毛被黑毛襯得像在隱隱發光。

　　踏雪朝外輕點了點頭，隨後才踏進浴室。

　　腳上有白色毛的貓狗被稱為「白襪」、「踏雪」，有些人迷信這樣的貓狗會給家裡帶來危害，我養的兩隻兔寶也是白襪派，不過家人並不迷信，所以我就快樂養到現在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