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芊,這邊的水都加入漂白劑了嗎?」她邊拿著花束,邊回頭詢問正在拔玫瑰花刺的員工。
花店放花的水一般會加入漂白劑,這是為了不讓死水發臭,偏偏新來的員工小芊還在學習,因此常常漏東漏西。
「加了。」小芊笑著晃了晃手上的玫瑰剝刺夾。
聽完小芊的回應,她陸續摘除凍傷的花葉、去除泡水易爛的莖葉、新花放入一個個桶子中,再將仍能賣的鮮花也換過來有新水的桶子裡,接著依照桶子大小、形狀與材質分別決定擺地上或者架子上。
這是他們花店一天的開始,但也是每天的固定工作。
當她們完成店內的擺設不久,一對男女進來了。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嗎?」她笑容滿面地迎上去。
是情侶?還是其他?
她打量穿著西裝與套裝的兩人,思考著兩人的關係,好決定該說些什麼才可以賣出更多的花。
男人在環伺整間店後,視線落在店內的盆栽區。
「那個……是迷迭香?」
她瞥了男人指著的那一小盆盆栽。
「對,那是藍小孩迷迭香,會開花,花是紫藍色,更偏紫色一點。」
「幫我包起來。」
她見到男人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在告知價錢,照往例詢問包裝方式後,她拿出卡片。
「卡片上面要留什麼?」
「給我的晴天。」男人想了想,乾脆拿過她手裡的筆與卡片,寫完才一起交還給她。
「不需要其他字眼?」她睨了男人身邊的女人一眼,女人在聽見那句話時明顯臉色變了。
暗戀男人的女人跟有心上人的男人啊……
「不用了。」男人搖搖頭。
男人付完錢後,跟女人站在一旁等她包裝完成。
「你這樣做,伯母會生氣,不太好吧?」女人的聲音很柔,言語間聽起來像在替他操煩。
「我送我的老婆禮物,她有什麼好生氣?」男人收起笑容,顯然不願意談這個話題。
「但是伯母常常讓我跟你一起出差,就是希望我們培養感情,讓我當你老婆啊……」
女人話沒說完,男人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我不想外遇,也不想再娶。更何況我們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對象。」
「予剛……」
「別說了。」
見她打包好,男人接手過去,不再多說什麼,轉身立刻走人。
她並不會特意送客人送到門口,然而這次她破例了。
她送到門口,看男人跟站在駕駛座車門的男人說完話,本來打算坐上後排座椅,卻在見到女人搶先進入車內後,緊抿著唇,繃著臉進入副駕駛座。
車子才開沒多久,她便見到車內動作頻頻,似乎是那女人稍微站起來,傾身探到前排,甚至想做——
巨大的碰撞聲,活生生的車禍就出現在她面前。
她瞪大雙眼,腦中因為突來的車禍而一片空白,在見到四周陸續有人停車觀望,有屋內的人走出來,她才趕忙衝回店內拿手機叫救護車跟警察。
事後,她在新聞上得知那女人是某個物流公司的千金,男人則是一間貿易公司的部門經理,也是該公司老闆的兒子。
她將看見的全告訴警察,然而那男人醒來後失憶,負責開車的助理重傷無法說話,在女人哭泣說謊是那助理的錯下,即使警察已查出肇事時的狀況,新聞媒體的輿論卻將肇事責任歸咎在那名助理身上。
過了一段短短的時間,她在報紙很小一角看見那名助理自殺的新聞,儘管新聞說是不明原因,她卻認定是車禍的賠償以及輿論的壓力造成。
畢竟,人心相當脆弱。
又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她在報紙的頭條見到那位千金小姐,另一個經營連鎖百貨的企業小開舉行盛大的婚禮娶她進門。
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曾經造成那次車禍?或者後悔自己的說謊間接造成助理的自殺?
愛情如花般易殞落,何必為了愛搞得如此?
※
看著她邊用兩指夾住快枯萎的花萼處再往花瓣頂端一拉,花瓣輕輕掉落,他什麼話也沒說,她倒是習慣地重複著那句話。
「妳還是不相信愛情?」從他追求她開始,就發現她老愛邊這樣摧毀該丟的花,偶爾會加上一句「愛情如花般易殞落」。
「我相信錢。」
「可是有假鈔?」他意圖攻破她心房。
「那我就收銅板。」
「銅板也有假的。」他笑看著她苦惱的模樣。
「我不相信世上有永遠。」她輕輕一哼。
「因為那件事?」
認識一段時間後,她才告訴他當年遇到唐家少爺跟曾家小姐的事,他也覺得那件事是個遺憾。即使不是她的事情,偏偏她的思想受到嚴重的影響,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導她去相信愛。
「對。」
他還想說些什麼,一對男女已經攜手走進店內。
「剛下飛機,妳確定不先回家休息?」男人皺著眉頭。
「我想看看花。」女人彷彿知道他不開心的原因,輕輕笑出聲。「老公,我早說過蜜月不用特別出國,就算你開車載著我在附近縣市晃一圈、看看風景,我也很開心啊!」
「妳說過我之前工作忙,沒有帶妳蜜月,這次結婚又只想要公證,那我只好堅持帶妳蜜月。」男人哼哼兩聲。「一人堅持一個,才公平。」
女人懶得理他,笑盈盈地看起店內的花來。
「嗨,唐先生。」男人身邊沒了女人,他拉住走出櫃檯的她,主動向男人打起招呼。
唐予剛愣了一下,旋即朝他點頭示意。
「鄒先生,你好。」
「原來你……再婚了。」他的視線落在那名專心挑花的女人身上,而老闆娘也改走過去招呼那名女人。
唐家的貿易公司不算小,也代理不少國外的品牌,有些公司想找尋國外進貨廠商時,會將唐家列在前幾名的委託清單,合約成交後,更讓唐家抽一筆不小的佣金。因此唐家的大少爺也是不少公司老闆急欲聯姻的對象。
雖然愛上一個平常女性又因為失憶而離婚的這件事也傳得沸沸揚揚,倒是不曾聽說他再婚的事。
「嗯。」畢竟不熟,唐予剛沒有多加交談,走向親愛的老婆,從她身後伸手攬住她的腰。「老婆,要不要全帶走?」
「等你把農場弄好,再問我要不要把農場全帶走好了?」齊天晴被他的話給逗笑了。
「妳都有暖床用的農場主人,農場當然屬於妳。」聽見老婆的笑聲,唐予剛也跟著眉開眼笑,雙眼如彎月般。
齊天晴沒有回答,反而轉向身旁的花店老闆。
「這樣就好了,謝謝。」
她剛把花拿回檯子上,唐予剛立刻走來叮嚀包裝的方式。
「卡片上面寫『給我的晴天』。」唐予剛想了想,伸手向她要筆跟卡片。「還是我寫好了。」
她愣了下,向來不會對客戶的隱私多說一句話,卻難得在此時開口。
「你不是再婚?」
「嗯。」
「任何一個女友、老婆都是你的晴天?」她皺眉了。
愛情果然不能信!
「我老婆叫天晴,只有她是我的晴天。」唐予剛在卡片上寫完五個大字後,又以筆在卡片旁勾勒住迷迭香模樣的簡單線稿。
「喔?兩個婚姻都是同個女人?」他也好奇了。
「我失憶後失去她,不久之前相遇,我再度愛上她,所以第二次結婚還是為了她。」沒打算隱瞞這件事,唐予剛老實坦承。
她一臉古怪地瞧著唐予剛。
「老公。」齊天晴走過來挽上唐予剛的手臂,指著盆栽區。「你看!上面那盆是藍小孩迷迭香。」
唐予剛看了一眼,便轉向老闆娘開口。
「再加上那邊的迷迭香。」
「家裡很多迷迭香了!」齊天晴急忙想阻止。
「很少。我很想把全世界的迷迭香都送給妳。」唐予剛笑笑地啄吻她的唇,惹得她一陣臉紅。
那是第二次,她主動送客人離開店內,不同於上一次吵吵鬧鬧離開的兩人,這次兩人是甜甜蜜蜜地離開。
「聽說他老婆是一般人,雖然沒什麼大背景,他卻愛得要命。」鄒培儒也來到門邊陪她目送他們離去。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離婚?」她不明白。
「不知道,也許跟他車禍後失憶有關。」鄒培儒聳聳肩。
謠言傳來傳去,有些被遮掩,有些被扭曲,有些太多版本,天曉得哪個才是事實。
「愛情啊……」她看著那兩人走到停好的車邊。
他們或許能讓她對愛情有信心一點。
「不要又說如花般易殞落,花落了,總也會有結果的一天啊。」見到兩人上車後,鄒培儒率先走回店內。
「那也得持續供給養分。」她跟著進屋,不忘吐槽他這個事實:「強摘的花不會有果實。」
「我可以給妳養分。」他挑了一把高腳椅坐上。
「你知道植物跟土壤也有適不適合的問題嗎?」她冷冷回應。
「妳是在說我不適合妳?」他笑了。「也有植物會慢慢隨著環境土壤改變,不是嗎?」
「鄒先生,早在你一次跟三個女人交往,又搞到三個女人在我店內大吵大鬧時,我就不認為這答案會是好的。」她哼了一聲,繼續處理手邊的花材。
他只是個客人,一個從以前交往就會來她這兒找花送那些女人的客人,所以她知道他跟許多女人之間的情事。
「妳不相信我的話?」他的笑容不減。
「我是不相信你整個人。」
他的放聲大笑換來她的一瞪。
他一向不在意她的惡聲惡氣,因為她,他才有結束單身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品行不良,並不怪她的質疑,反正有的是時間證明他的真心。
他收起笑聲,凝視她已專注眼前工作的表情,唇角卻更加上揚。
愛情如花般易殞落嗎?
他認為花落後出現果實,果實又成為新的生命,那種綿延不絕才是……愛情的真正結局。
花店的工作並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那麼愜意。每天的工作有接待客人、賣花材、包花、整理花、插花、接電話……等內容,而且不少花店在收店時,花類、植物都需要從店外搬進店內,因此就需要在隔天重新擺設一次。
文中的玫瑰剝刺夾是一種很特殊的工具,專門去除玫瑰花刺。
有些店家會使用漂白劑加入水,好讓放花的水不會產生異味——就是死水容易出現的怪味。比較勤勞的店家是天天會更換鮮花所使用的水,也有店家會兩個方法都使用。
至於花店的人會不會記得花語?其實多半會記住比較常用的那幾樣,如果不記得,店員會去查,但因為同種花也可能有好幾種花語,一般會讓客人自己挑選。
迷迭香在婚禮上象徵忠貞的愛情,在喪禮上代表美好而不想忘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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